马岩岩：在族群关系依然敏感的社会环境中，马来西亚的各政党依然可以在种族情绪充沛的土壤中存活。
去年5月9日的大选后，马来西亚实现首次政党轮替，希望联盟（Pakatan Harapan，简称希盟）成功打败执政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国民阵线（Barisan Nasional，简称国阵），入主中央。希盟执政，是否可以放弃一直主导马来西亚政治走势的种族政治，实现真正的民主、公平与自由，自去年5月的选举以来，这个问题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而要分析希盟是要放弃还是继续延续种族政治，需要综合考虑希盟内部的成员党的政治理念，由希盟组成的内阁中各成员党的势力分配与交错，以及反对党的政治理念与其对选民的影响力，最后还要把问题放在马来西亚种族政治延续半个世纪的大背景的社会环境中去思考。
希盟理念与内阁角力
希盟包括公正党、行动党、诚信党以及土著团结党四个成员党，每个政党的执政理念都不尽相同：公正党保持民主、自由、公平等西方普世价值；行动党以“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为宗旨，意为马来西亚各个族群一律平等，也意味着行动党站在华人立场，为华人争取和马来人平等的权利；诚信党，从伊斯兰党分离出来的“开明派”，其主张既有伊斯兰的属性又有西方普世价值的特点；而土著团结党是一个纯马来人的种族政党，理所当然为维护马来人利益而存在，其政治理念与角色相当于巫统。在第二届土著团结党大会上，就可以看到，马哈蒂尔对此并不讳言：“土著团结党成立是要成为保护马来人的政党。”
5•09大选后，在国会议席的数目上，希盟四党中公正党获得47席，行动党42席，诚信党13席，马哈蒂尔所属的土著团结党11席。所以在执政联盟中，公正党与行动党具有更高的话语权。可以看到在执政初期，希盟的执政理念偏向民主、人权、自由、公平等，符合公正党与行动党的价值取向。马哈蒂尔作为希盟共同推选的首相，虽然其所在政党土著团结党仅获得11席，但凭着个人强大的领袖影响力， 他也有一定的自由话语权与决定权。这在某种情况下，就导致身为种族政党土著团结党领袖的马哈蒂尔所发表的某些多少涉及种族的言论不符合另两个成员党——公正党和行动党的取向，而过后公正党或行动党需要为马哈蒂尔的言论向支持希盟的民众解说与圆场，以使希盟的政治理念保持在可控范围内。
而希盟各成员党的国会议席数，随着希盟执政时间的推移，时刻在发生着变化。由于公正党内部的派系矛盾，行动党看势选边站，以及马哈蒂尔逐渐瓦解巫统，诱导巫统党员及国会议员跳槽到土著团结党，并极力拉拢拥有13个国席的诚信党，使得土著团结党的势力在国会以及内阁中变得更有话语权和影响力。随着这种情况持续发酵，很多人担忧，马哈蒂尔带领的种族政党会像巫统一样，再次成为马来西亚政党的主流，种族政治也会再次回潮。
其实除了土著团结党，希盟的其他成员党，在具体政治问题上，行为方向都受到长期以来种族政治社会环境的掣肘。例如，公正党虽然宣传民主公平等普世价值，但安华在对族群问题发言时，永远使用同一句话，就是“我们要照顾辅助马来人，但也不要忽视其他族群的利益”，其意既想获得马来主体民族的支持，又不想得罪其他族群。而行动党，受到近90%华人社会的支持，可以说实际为种族性政党，但其理想是成为照顾所有族群的政党，所以其在发表言论时，会非常矛盾，一方面想得到华人的支持，稳固其基本盘，一方面又要照顾多元政党的形象，尤其是在处理华人事务时。
反对党理念与社会影响力
5•09选举前的执政党国阵，沦为5•09后的反对党。国阵是不同的种族政党形成的联盟，包括维护马来人权益的巫统，华人政党马华，以及印度裔政党国大党等。国阵用分族群的种族政治治理国家。除国阵之外，反对党还有实力不可小觑的伊斯兰党。伊斯兰党秉持伊斯兰教治国的宗旨，维护马来人的宗教权益不受侵犯，某种程度上也属于种族政党。在5•09大选时，伊斯兰党获得全马来西亚近三分之一马来人的支持，而巫统获得另外近三分之一马来人支持，最后三分之一马来人投给希盟各党。通过数据可以看到，总人数占全国总人口近70%的马来人是马来西亚主体民族，而反对党巫统和伊斯兰党共获得三分之二马来人的选票，足以看到反对党理念的社会影响力是巨大的。
5•09大选后的一次大集会反映了他们的社会影响力与动员力。2018年12月8日，巫统与伊斯兰党联合举办了一场反对签署《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国际公约》的大集会，主办方表示有30万人参与，而警方表示有5.5万人参与，据笔者观察参与者至少10万人。参与集会的人几乎全部为马来人。他们来自马来西亚不同的州属，有的是巫统的支持者，有的是伊斯兰党的支持者，还有一部分是中间选民，而希盟最在意的也是这部分中间选民，因为他们是把希盟推上执政位置的“造王者”或关键选民。在与他们聊天中，中间选民向笔者表示，希望刚上任的希盟不要忽略马来人的权益，以致马来人的权益受到损害，而这也是向希盟敲响警钟，如果没有照顾到马来人的权益，马来中间选民极易改变他们的政治倾向，转而靠向巫统和伊斯兰党。
种族政治的社会环境依然敏感
5•09大选后，希盟面对的第一次映射种族冲突的暴力事件——斯里马哈马里安曼兴都庙拆庙骚乱事件，发生在2018年11月。一群马来年轻人带着武器进入印度人的礼拜场所斯里马哈马里安曼兴都庙，并要强拆该庙，遭到其管理人员及信徒抵抗，双方发生冲突；第二天傍晚，约有2000名兴都教徒又聚集在庙附近，有一批印度人闯入One City开发商的办公楼破坏，烧毁23辆交通工具，并把一名前来灭火的马来消防员打成重伤，致其在入院几天后不治身亡。
这起事件发生后，希盟民主行动党的印度裔州议员甘纳巴迪劳发表声明，指控“一群穆斯林”（意指马来人）攻击兴都庙，而这一指控马上遭到马来组织的批评，一时间把暴力事件引向种族冲突。马哈蒂尔马上意识到要及时处理这个事件，以防演变成种族冲突后造成可能无法掌控的局面。政府首先禁止社交媒体以及公共媒体用“涉嫌种族冲突”传播和报道这起事件，并禁止发表涉及宗教种族的敏感课题或词汇，接下来再督促警方尽快调查清楚这起事件。马哈蒂尔在事件发生几天后，就向民众表明这起暴力事件只是普通的刑事犯罪，不涉及种族问题。
内政部长，也是土著团结党的署理会长慕尤丁向媒体报告这起事件的原委：斯里马哈马里安曼兴都庙占用了One City开发商的土地，开发商令其把寺庙拆除，但一直遭到印度兴都庙的抵制，于是开发商委派两个律师解决兴都庙强占土地的事件，于是两名律师就雇佣一批马来年轻人强行拆庙，致使兴都教徒不满，并于第二天破坏该开发商的办公楼并焚烧车辆，而One City的开发商是菲律宾人。马哈蒂尔说：“外国开发商不懂我国族群间的敏感性，竟然雇佣一批马来人去强拆印度人的寺庙，显然不妥当。”
这起拆庙事件为刑事案件，但事件一发生，很多人都会认为它是种族事件，连希盟的州议员都惯性地认为这是种族事件，并发表了极其不理性的种族性言论，足以看到马来西亚的种族关系依然很敏感。在这族群关系依然敏感的社会环境中，种族政党——不论在野党巫统，还是伊斯兰党，又或是执政党土著团结党、诚信党甚至是行动党——依然可以在这种族情绪充沛的土壤中生机盎然地存活。而公正党在面对马来选票时，也不得不妥协，先把民主、人权、公平放一边，首先关注马来土著的权益。
原链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81342?full=y&from=singlemessage&archive=#ccode=2G188002
